“为什么帮着他骗我？”

“我也想你活下去。”

“我也希望我能忘了，可是无论是他还是你，亦或是我自己，都骗不了我一辈子。”

“总要试试，可你却一次次冲破枷锁。反倒是加重了你的伤势。”

仅凭墨云沉的药根本没有办法锁住她的记忆，是沐洸在帮助他，否则雪凰不可能撑过这些时日。

可是情蛊化毒，每发作一次，就如同阎王的催命符，让她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更加虚弱。

她的时日不多了。

所以在那棵树下，她的记忆再次松动之后，沐洸放弃了。最后的时日，他不想再看她如此受着折磨，他想成全她的心愿。

这里是她的囚笼，是她痛苦的根源，两个自欺欺人的人在一起，痛苦是双倍的。

所以墨云沉的梦魇之香并没有起到作用，反而她的记忆在一点点的复苏。

“我们回家吧。”

“好。”沐洸道。“我带你走。”

雪凰推开门，她没有时间了。

外面在落雪，距离那日在千里桥的树下，已经过去了近十日的时间。

她一直在等容屿来带她走，可是她知道，他带不走她了。

远处不断有厮杀之声传来，可是终究是没有人来到她面前。

整个寒曦王府，被墨云沉的人围的水泄不通。

他或许有所察觉，所以亦不再避讳她，明目张胆的让人看着她。

可雪凰不知，此时的寒曦王府外，层层叠叠的黑甲军严阵以待。而

石桥的另一侧，是以卫云洲为首的山河门众人。

容屿、旭尧皆在此处。除了他们，还有五千禁军，由顾清澜带领，奉皇命而来。

“奉陛下旨意，迎长乐公主回城。”顾清澜的声音冷而坚定，仿佛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，他今日一定要带雪凰走。

从他离开青海湖之后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忘记了什么，失去了什么。

他身边的人都在骗他，可是他自己的心却没有办法骗他。

尚阳城的一切，他走过的每条路，他的身边都出现了空白。

沐洸的封印即使再完美，可是顾清澜他很冷静，他没有急于追问，而是梳理自己过往的记忆。

在他所有的记忆里，他把所有的空白连接到一起，发现那些所有不合逻辑的记忆，都缺失了一个人。

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，那个应该把所有故事变得合理的人，就是他忘记的那个人。

或许这世间就没有能够完美封印记忆的方法，因为记忆能封住，可是情感不能。

过往五年的时光，从顾清澜与雪凰的相识，那点点滴滴的过往都刻在他的心底。

那些年少时的悸动和欢喜，那些分离时独自一人的午夜梦回和相思入骨，他怎么能忘记呢？

她如一缕月光照进了生命里，填满了他的心，更是他生命之中再不可或缺的挚爱。

他没有办法忘记，他的生命里处处是她的影子，只要一点点熟悉的东西出现，都会唤醒他的回忆。

所以雪凰记忆松动的那一天，他也全部想了起来。

他也知道她做了什么，可这一次，无论如何，他也要带她走。

前方一墙之隔，就是她在的地方。

雪凰，我来找你了。

雪凰朝着寒曦王府的后门走去，路上的人想要拦着她，她也不说话，直接拔出刀割在手腕上。

每拦一个人，她就划上一道伤口，到最后无人再敢阻拦，只得立即去向墨云沉汇报。

雪凰推开后门那沉重的木门，丢下手里的刀，一步步走到悬崖边。

手腕上鲜血淋漓，可她却仿佛无知无觉。

沐洸皱着眉头开口，“你要做什么？为什么来这里？”

“这里是一切的起点，也该是终点。”

“他们来救你了，只要走出大门，你就能去你想去的地方，你不是想回家吗？”

“这里是北境，墨云沉的军队驻地，走不掉的。而就算离开，我也还是会死。他们所做的一切，不过是徒劳。”

“再等等，也许还来得及。你不想再见顾清澜最后一面吗？”

雪凰望向远处的雪山，苍茫万里，雪白一片，她到底还是走不出这里了。

可是这一切真的像是一场宿命的轮回，她还是要在这个地方做个了断。

她心中万般不舍，可是她还是不希望那些她在乎的人看到她死的那一刻，她想把最好的自己留在他们的记忆里。

“我们约定过，要在来生相见，他不会食言的。”

沐洸沉默不语。

雪凰淡淡一笑，“我死了，你是不是就会重现世间了？”

“是。但我更希望你好好活着。”

“你已经让我多活了二十年，我很感激你，最后的时光，用我的命，换你们的生吧。”

沐洸没有再说话。

墨云沉此时也已急切的赶到了后门，看着悬崖边上那个红衣身影，他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。

前世与今生，在此时此刻再次重叠。

过往一切，似乎一场幻梦，沧海桑田之间，什么也没有改变。

他颤抖的伸出手，几乎是小心翼翼的恳求，“雪凰，你过来好不好？”

“你别过来。”雪凰淡淡道。

“好，我听你的话，无论你说什么，我都答应你，只要你回来。”

“墨云沉，这一幕，眼熟吗？”

墨云沉心中一痛，“我放你走，鬼谷，江湖，甚至是顾清澜的身边都可以。只要你过来。”

“太晚了”，雪凰回头看向他，“你看，我就说连上苍都看不下去你如此骗我，纵然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，可是我还是能够想起来。”

墨云沉的脸上再没有了曾经孤傲冷漠，也没有了曾经的运筹帷幄，只有悲痛和恐慌，他满眼都是哀求，他知道，他就要彻底失去她了。

“不要”，他痛苦的看着她，“我不骗你了，我放你走，真的，我现在就带你去见顾清澜，他就在府外。他来找你了。”

雪凰摇摇头，“我再也不会信你了。”

“我真的没有骗你，他真的来找你了，容屿，卫云洲，旭尧，他们都来了，来接你回家了。”

“我说过，如果我再次想起，我一定会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，让你的余生都活在痛苦之中。”

“你的心为什么就这么冷呢？”墨云沉痛苦而绝望的看着她，“任凭我如何做，都未曾融化你一分一毫。”

“你知道吗？我想过忘记这一切，想过要信你的，我的记忆在那棵树下就已经开始恢复了。可是上苍真的太过残忍，它也不肯放过我。我也想忘了的，我以为我可以忘了，就让你骗我一辈子也可以的。可是，无论如何，我们之间横着太多的鲜血，早已注定了结局。所以啊，你我之间，或许唯有一死，方能破局了。”

“我想问你，前世今生，你有没有，哪怕那么一瞬间，把我放在心里过？”墨云沉眼中升起一抹期许，可是他的语气却都是不确认，那般的小心翼翼。“你有没有一瞬间，是真的爱过我？”

雪凰淡漠的看着他，时至此时此刻，她的心中一片平静。若是从前听到他这样问自己，她一定会觉得十分可笑。

一个满手鲜血满手罪孽，亲手杀了她的人，有什么资格问这样的问题？

可是此刻，她却是无所谓了。

但这个问题，她的答案从未变过。

“从未。”

两个字，淡然如水，却冷如冰川。

墨云沉眼中的光与期待彻底幻灭，无尽的冰冷袭来，他世界一片黑暗。

他痴痴的苦笑，无尽讽刺和凄凉。她的心冷的就像身后那绵延千里的冰川，那般冰冷而遥不可及，任他如何努力，却也无法捂热一分一毫。

她的心里装着顾清澜，装着鬼谷，装着国之大义，也装着天下苍生，可是却未有过他的位置。

“好一个‘从未’。”墨云沉眼角滑下一滴泪，他茫然的看着，犹如失去灵魂的木偶。

可下一刻，他的眼神一变，眼中皆是疯狂的杀意。“你如果死了，我要这天下陪葬！”

雪凰没有说话，她只是淡淡的看着他，不知是不信还是根本就不在乎了。

“你听到了吗？”墨云沉目光阴鸷，“如果你敢死，我会一个个杀了你在乎的所有人，我要这整个天下，都为你陪葬。”

雪凰后退了一步，离悬崖越来越近，“墨云沉，我们两清吧。苍天在上，我愿永堕地狱，只愿今生今世，永生永世，与你再不相逢……”话落，她扯下那袭红衣，决然的向着身后的万丈悬崖倒去！

“不要……”墨云沉发疯似的冲过来，毫不犹豫跳了下来，拼命想要拉住她。

这是他的噩梦，无论如何，他决不允许它再次成真。

雪凰看着他的脸，缓缓闭上了眼睛，任自己坠落万丈悬崖。

这一刻，她们真的可以两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