闷热，潮湿。

还有种捂了许久的脚臭味。

刘致感觉自己的头脑分外昏沉，吃力地睁开眼，却感觉周围一片漆黑，还有一阵嗡鸣声，不知道是从外传来的，还是她脑袋里自己响起的。

让她感觉最清新的部分，就是那种脚臭味儿，其中还混着种莫名其妙的……大概是香水的味道，让这种捂臭味更加让人气闷反胃。

加上隐约的颠簸感……

她的警觉意识开始复苏，心里因为对周围环境的危机感，头脑和肢体强行清醒开来。

随之而来的是痛觉。她感到身上每一处都很痛。

脸上还有种黏腻感，像是什么东西黏住了她的一只眼睛的上下眼睫毛，每一次眨眼都成了费劲的拉扯。

大概是刚刚被撞倒的。

她渐渐想起方才自己是要开车去什么地方，然后和谁打着电话，接着脑后一阵钻入骨缝的刺痛，猛地天地颠倒，然后就……

奇怪，刚刚自己是要开车去哪？

和谁打的电话……

记忆好像遗失了一块碎片，怎么都想不起来了。

但最重要的，还是眼前，当下的状况。

刘致一度在想自己是不是在梦中，因为身体的状况就像以往睡觉睡得“鬼压床”的感觉，身体麻痹，难以动弹；心中恐惧，但想张口都费尽力气喊不出任何声音。

自己这是怎么了？

她头脑渐渐清晰过来，终于认出来，她脸上粘稠的、粘住眼睑的东西，带着血腥味；这个带着异味的闷臭、狭隘、颠簸的地方，应该一辆轿车的后备箱。

她在别人的后备箱里。

刚刚大概经过了什么土路，她也跟着一阵颠撞，只觉得汽车的嗡鸣重重地撞进她脑袋里。

未知的恐惧、失去身体控制的恐惧。

刘致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抽出了灵魂，被放进了已经失去生气、被像木乃伊一样捆绑起来的躯壳里一样，内部所有的挣扎，完全表达不出来，即使灵魂像冲击开去，在内部拼命的抓挠，想要呐喊，都没有任何的反应。

就算感觉要崩溃，但堤坝坚不可摧，高不可攀，她的所有情绪都只能呆在一个池子里，冲不出去。

……

在她总算慢慢冷静下来的时候，车也停下来了。

紧接着听到车门开合关上的声音，有人从车上下来，不久后，后备箱终于被打开了。

一阵冷风灌入，刘致感觉眼前总算有了些视觉——但不是白昼那样彻底的明亮，只是黑夜中有点淡淡的星光，让周围稍微有了轮廓。

“你真的要这么做吗？”

有个女人颤着声道。

“是他的命令。”另有个男人低声回答。

竟然是两个人。

刘致从他们的话中听出了不祥的意味。

干什么，他们是要……？

恐惧又再度铺天盖地地袭来，然而这回她发现，她身体的控制渐渐回归，她扭动了下身体，发出了一声不明呜咽。

这个时候恢复控制，难说是件好事。

“……她醒了。”女人说。

“赶紧把她处理掉吧。”

后备厢里的女人大半身子都染着血，神智不清，嘴里嘟哝着啥，身体还有些抽搐。

男人把她从里面抱出来放在地上，从旁边的人手上接过一支针管，在她的胳膊上扎了十几个针眼，左边扎完就轮到右边，然后……朝着她的大腿根注入最后一针。

她慢慢感觉自己身上的疼痛不见了。

甚至是越来越轻快……好像灵魂又要飘离躯体了一样。

男人做完这一切，叹了口气。

“快结束这一切吧。”

然而刘致的知觉，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这一切了。

夜里的风呼呼作响，尤其是在山顶上。

男人再度扛起那具身体，走了十数米，到了山风最猛烈的地方，他似乎都有点站不稳了，于是将躯体摔在地上——

——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那个女人喃喃的一声，声音轻飘飘地零碎在山风里，掉下悬崖——

——那具身体也是。

——呼……

猛地睁眼，入目一片白。

外头隐约有些声音传进来。

“……她的体征稳定下来了……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观察……”

“她头部的旧伤没什么大碍……”

对话没有进行多久，就有人走进来了。

“你醒了……”

有人凑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，然后叫来了医生，给做了一遍检查。

除了一些外伤和骨折，没有其他大碍。

“你醒得还是挺快的。”

赵谨理拍拍刘致的手背，笑着说。

“我才刚打电话给邱文博没多久……你等等，我要再打个电话告诉他你醒了。”

刘致头上包着一圈纱布，身体也是软绵绵的，没有什么说话的力气，她点点头，让心理医生去给导演打电话去了。

“咳咳……”

赵医生打完电话，贴心地递来杯水，让刘致直接咬着吸管里喝水。

“我怎么了……”

刘致问。

赵医生笑着摇摇头。

“所以说，为什么交通法则要温馨提示我们，开车的时候不要打电话？”她说，“你的车冲开了栏杆，直直地撞到树上，还翻倒了过去……还真的那么巧，我回诊所的时候，发现了你，我的天啊……你是忘了还有刹车吗？冲出去那么远……”

“不过幸好，你没什么事。”

赵谨理呼了一口气，朝她安抚地笑了笑。

刘致摇摇头。

“我又做了个梦。”

她艰难地咽了咽。

“梦里我死了……赵医生，人可能做过什么事、经历过什么事，自己却不知道吗？……是不是就像有时候分不清梦和现实一样？”

说到这，她有点别扭地扯出了个笑容。

“你看，我都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……赵医生，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？”

此时，远在西北的某所市级医院的某间病房，女明星刚从昏迷苏醒过来。

“天啊，谢天谢地！”

小茗扑到病床前。

“小茗……我躺了多久了？”

萧琪神态疲乏地问道。

“大半天吧。”小茗给她递了一杯水，精神放松下来，但神情仍是惊魂未定，“真是吓死我了……你就那样直接晕了过去，后脑磕在了那么大那么尖的一块石头上……”

“我就是不太舒服，最近。”萧琪头偏过一侧。

“你还能坚持吗？”小茗忧虑地问。

“我没事。真的没事。”萧琪虚弱地摆摆手，“医生怎么说，我什么时候能出院？”

“医生说至少一周吧。”

“大惊小怪……只是磕到头而已。”萧琪没当回事，“你明天就去帮我办出院吧，我要回剧组。”

“老板你就消停点吧！”

小茗忍不住唉声劝道。

“你把自己整得那么紧是干什么？一年都没几天休息的时候，大部分时间都在到处跑到处飞。”她说，“钱还是能慢慢挣，人气也不见得一下就会下滑……

“别人可能不清楚，但我这样一直跟着你到处跑的，最清楚不过了。”

萧琪沉默了一会，“你是怪我没给你放过假吗——”

“我不是……”

“——从这里回去以后，我跟江予舟打声招呼，你以后就不用跟着我了……”

小茗张口结舌，满脸的不可置信。

“就这样吧。”

萧琪摆摆手：“我再休息会，你先出去吧。”

小茗默不作声地离开后，萧琪拿过一旁的手机，翻开黑名单电话。

最新的一条拦截——

——“刘致189****1145下午7：19”。

“你没必要一直呆在这里，医生不都说我没什么事。”

刘致晃晃那只一直握着自己的手说道。

“你回去就好啦。不用在这过夜……”刘致看了眼在旁边搭好的小床，“在这睡睡不好。”

“没事。”

邱文博摇摇头：“你好好休息就行，我就在旁边看着你。”

说着他就坐回旁边的小床上。

平时没觉得，此时邱文博坐在那张感觉只有一米宽的小矮床上，显得他胳膊腿都格外的长，有点点逼仄又笨拙的感觉。

刘致留意到他今天话有点少——平日这个时候，他可能会和刘致打趣起自己，比如会说类似“真希望我是只猫，那样不管是多小的纸盒子都能让我钻进去睡觉”的话。

是因为担心自己……？

好像也不完全……

“你怎么了今天？”

刘致看着正在整理小床上枕头的邱文博说道。

“什么怎么了？”他抬头跟她对视了一眼，“没什么。”

“我感觉今天你有点怪怪的。”刘致尝试用他平时说话的那种语调，一脸轻松无害的笑。

“没有。”

邱文博摇头。

“真没有？”刘致探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，忽然的动作似乎扯到伤口，让她自己不由“咝——”的一声。

邱文博赶紧起身把她摁回床上，“好好躺着休息，别乱动。”

“到底怎么了？”

刘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，那么近却也不看自己，她好笑地问道。

“……”

“你连看都不看我——怎么了，是做了啥对不起我的事吗？”

刘致此时，一只胳膊打着石膏，一只胳膊打着点滴，体内感觉有种灼烧的热感，就像发烧一样的感觉，但她仍然打起精神，想看看男朋友是怎么了。

“你好好休息吧。”邱文博抬眼看她，“要是你真觉得我在这你不自在，那我就回去就好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刘致眨眨眼，有点惊讶。

“没有……怎么会不自在，我刚刚就是开玩笑的，你怎么……”

“我怎么……？”

邱文博深呼吸了一口气。

“为什么你一直问我'怎么了'——那应该是我问你才对。”

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些什么药物的作用，刘致没反应过来邱文博的话是什么意思。

“你怎么了？”

邱文博此时深深地望进刘致的眼里，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解的痛和苦。

“我知道大家都需要有空间，有些东西对朋友说，可能比对自己的伴侣说更自在……

“但是你受了委屈和被人冤枉，你就这样憋在心里吗？要不是徐彦雄打电话跟我说，要不是赵医生联系我，我都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……

“我不想在这种时候问你的，但对于你来说，我算什么呢？你遇到这样的事，不开心、难受了，也不会跟我倾诉……甚至自己偷偷去找了赵医生……

“我在你心里不是个可靠的伴侣吗？或者说我依然在你的心门外面？”